鲍鑫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，而村庄也如同一块磁铁，不断聚拢着与户外产业有关的一切可能。村委楼里的办公室，一整面洞洞墙，露营产品琳琅满目，会议室化身咖啡吧，摆上折叠桌椅，辅以森系装饰，青春潮流气息扑面而来。

“85后”鲍鑫，浙江湖州市安吉县孝丰镇夏阳村的党支部书记，村“两委”里，他已属最年长者。就是这样一个地处浙皖交界、毗邻赋石水库、开车到县城尚需个把小时的偏远山村，短短三年，集体经济年经营性收入从8万元，去年迈过300万元大关，全村旅游收入更是从零增至1200万元。

这些年，每逢春节，“回乡笔记”中的凋敝景象，无不拨动着社会敏感而脆弱的神经。有志青年们在思索，能为乡村做些什么。夏阳村的向阳而生，便缘于大显身手的年轻力量，也为青年驰骋广袤乡村，描绘出一幅怦然景象。

“大换血”治出新气象

放弃高薪，从上海回村当支书，做出如此决定，注定异常艰难。在镇党委书记一次次地登门拜访后，鲍鑫心中的火被彻底点燃。这个从小长大的山村，犹如一根刺，深深扎在了他心里，自己何尝不想治愈落后。

安吉是“两山”理念的诞生地，美丽乡村建设先人一步，县里许多村拔节成长，而纵观夏阳村，仿佛被人遗忘。交通闭塞，外加资源匮乏，为求生路，年轻人纷纷外出。1500多人口的村子，常住仅有五六百，八成多还是老年人。班子5名村干部，平均年龄53岁，发展有心无力，大家都说“吃萝卜吃一截剥一截”，走一步算一步。

鲍鑫尽管应允，可光杆司令哪能行，在镇里的帮助下，开始游说起一帮“发小”：做猎头的黎波、干工程的管仁军、任出纳的晏龙佩，再加上两年前已回村当网格员的鲍淑颖。大家都有着同样的信念，群雁回乡，2020年的这次大换血后，“两委”平均年龄30.8岁，一下成了湖州最年轻的村班子。

说实话，到底咋发展，大伙起初也没底。上任后，烧的头把火就是搞卫生。夏阳村深藏大山，风景秀丽，平时能引来一些自驾族，可由于缺乏引导，不仅没能带来收益，反倒毁了环境。两个月里，光垃圾就清出了57车。

整治环境的同时，鲍鑫也在找出路、跑客商，中间偶有人问津，可一转眼，又杳无音信。有次回上海，看到公园里有人搭天幕，一副蛋卷桌，几张折叠椅，不亦乐乎。疫情期间，人们越来越向往户外活动，鲍鑫恍然大悟。

村民代表大会上，鲍鑫在台上讲风口、谈露营，慷慨激昂，可底下百姓却茫然一片，甚至还有人打趣道：“这是把我们都当大学生哩。”为了获取信任，他决定先从大伙关心的身边小事入手，尽管资金捉襟见肘，还是设法凑出一笔钱，解决了百姓反映最为集中的路灯少问题。而随着环境变好，大家心头也亮堂起来。

村民不懂啥叫露营，还得眼见为实，村班子先示范。而年轻人贵在敢想敢做，见山开路、遇水搭桥，比如没钱砸广告，就在互联网平台自我营销。很快，一些服装品牌、汽车上慕名而来，上门“租风景”商拍，甚至还招来了影视剧组。站在风口，夏阳村乘胜追击，又陆续开发了9个营地。

到了2022年，变化已翻天覆地，一到节假日，村民从早到晚扎帐篷，路旁卖矿泉水、煮茶叶蛋，忙得不亦乐乎。老百姓感叹：在夏阳生活了一辈子，从没见过这么多人！这一年，夏阳村接待露营10万余人，旅游收入突破300万元，村民年均增收超2万元。

“小水蛇”奋力夺龙珠

赚得首桶金后，如何实现从“蹿红”到“长红”？村班子居安思危，认为光靠野蛮生长，或者单打独斗，往后只会举步维艰，必须整合资源，引入市场主体，丰富业态内容，才能让露营的风永远留在夏阳村。

整村运营命题应运而生，抛来“橄榄枝”的正乃“小红书”。此前，村干部们借助该平台“火出圈”，攒了不少平台粉丝。而“小红书”团队也悄悄“潜入”，他们固然看中环境和模式，更心仪村班子的执行力。

就这样，双方一拍即合。村集体以资源资产入股，村班子“退居幕后”，重点做配套优服务，“小红书”则负责专业运营。通过“保底租金+流水分红+服务经费”的方式，双方形成利益共同体。

起初，这一急流勇退的做法，不仅村民，就连村班子内部，也有人不解。产业蒸蒸日上，何必与人分羹？质疑声很快消散：平台的赋能，资源的导入，专业事交给专业人，带来的是不同凡响的“化学反应”。去年，夏阳村热度呈指数型增长，旅游收入增了近3倍，大家心服口服。

原本近千元一晚的帐篷住宿，已让人瞠目结舌，结果现在，价格到了两三千，追随者仍络绎不绝。“95后”鲍慧回村后，从最初的营长助理，到现在独当一面，负责其中一个营地的销售，就深刻地感受到了专业力量，奥妙皆在一个个具体细节中。

腾出手来的村班子，有了更多精力，放眼从产品经营到品牌经营。对此，鲍鑫和黎波，一正一副两位支部书记，理念出奇一致：“小杭坑”和“向阳而生”两个主题IP，能跳脱地域所限、资源所限，形成户外产业的独特文化符号，这就是无形资产。

目前，村里已和斯凯奇、伯希和、大白熊、挪客等十多个国际知名户外品牌，打造联名款产品。游学、亲子、骑行、溯溪等各类业态加速集聚，鲍鑫也朝着“户外体育村落”的目标，打造一种生活方式，让消费者有更多元体验。

单村资源毕竟有限，如今打破行政疆域，从产业出发，夏阳村与周边两村共建强村富民公司，经营户外综合体等项目。围绕水库生态环境，村里还与安徽三个村开展毗邻党建，建立跨省域流域生态保护补偿机制，还有个村的游客服务中心准备建在夏阳，彼此间形成“命运共同体”。

为了百姓，依靠百姓

记者采访时，鲍慧家正在改厨房。去年，母亲阮志玲参加夏阳村首届厨娘选拔赛，凭借一道凉拌木耳和一盘红烧鱼喜获亚军，赢回了一套桌椅。村里的设想是，让这些得奖者各显身手，组成一桌好菜，为露营产业作配套，也让百姓在家门口有钱可赚。

52岁的阮志玲，此前在县里转椅厂上班，两年前与女儿一道回村，利用自家堂屋开了间小卖铺。门口“志玲超市”招牌一挂，常能引来不少人光顾。鲍慧还利用院落废弃的鸡舍，经营起小小咖啡屋。现在，开货车的父亲也准备回来“加盟”，换小车跑短途。

回村创业的不止这家。姚欢七年前首次到村里时，虽然山路扭曲，却被眼前的风景打动，成为“夏阳媳妇”后，她选择将一楼车库改造成咖啡店，店名“等风来”取自最喜爱的电影。既能在家带孩子，又能有三四十万元的营业额，这让姚欢十分享受村庄生活。

土生土长的鲍群群，自17岁离开后，从未想过会回夏阳村开店，眼下其身份是一家西餐厅的老板娘；还有52岁的伍慧玲，嫁来30年竟成了一名“烤饼师傅”，最多一天卖出了200个，平日有儿子在网上推销，前来打卡者不在少数。

在鲍鑫看来，村庄发展为了群众，发展村庄不能忘了群众，一定要留出空间、创造空间，让老百姓充分参与创业创富，一同分享发展成果，这样，老百姓才能更支持村庄治理，与村庄共生共荣。“屋顶盒子”项目的顺利推进，就得益于这种良性关系。

游客来露营，如何让他们留下来，光有帐篷肯定不够，可新建酒店和民宿，一没土地，二缺资金。村里提出由村民以闲置空间入股，村集体出资将农户房屋“削顶”，加盖一层做民宿，形成片区串起来后，就如同“空中走廊”，最终交予一家民宿订单渠道的头部企业运营。

首批试水者共有7家，其中三位村干部先带头。据了解，农户除了每年12500元的保底租金，还参与民宿经营，实行利益共享。为了项目落地，村“两委”可谓费尽口舌、跑遍部门，接下来若能大面推开，无疑往前迈出一大步，又让百姓多了笔收入。

新业态还在涌入，新血液也正加速流入。采访当天，夏阳村派人专门前往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招引毕业生。在鲍鑫的设想中，一个充满活力的乡村，应当是吸引年轻人、成就年轻人的平台，是一个人才向往、认同、逐梦的地方。

沿着这个目标，原乡人、归乡人、新乡人，大家都在不懈努力。夏阳，正向阳而生。

作者：农民日报·中国农网记者 朱海洋